世上有两种男女关系，一种是爱情支撑，一种靠物质维持。你爱他，他爱你，走向婚姻，又因性格不合一拍两散；你不爱他，他对你的关怀却无微不至；嫁给前者让你爱恨交加，倍受煎熬，嫁给后者，不说感情有多深，但能给你一个舒适的家。是你，会怎么选？

上个世纪九十年代，杭州西子湖畔——周围一切都是改革开放后的欣欣向荣。

每天傍晚，王映霞都会独自一人坐在公园的长凳上，一边感受新时代带来的繁荣气息，一边看男女老少来来往往，有时一坐就是好几个时辰。周围的一切都与这个孤寡老人的呆滞显得格格不入。

已是近九十高龄的王映霞，独自一人徘徊在这个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可怜与落寞之感并存，可她年轻时曾在这里留下的故事，至今还令人神往。

既然是有着令人神往的过往，为何如此高龄还孤身一人独居于此呢？

或许可以从她晚年的自述里寻找到答案的踪迹：

“现在，这幢房子已因拆造大桥而去掉了。前年我走过时望了一眼，真是人去楼空。”

“真是人去楼空！”

王映霞并不是老无所依，相反，她的儿女们都有一番事业，可她愿意选择用这种方式来度过晚年。

她是一位念旧的人，可能用这个词表述不太恰当，暂且说是思念亡夫吧。亡夫？哪位亡夫？但有些话却又不能明说出来，只能有所隐晦地表达。

王映霞一生中有两次婚姻，第一次因为爱情，最后性格不合一拍两散。第二次是被真诚打动，不爱他，但他能给她一个舒适的家。

然而，前夫才是她的一生所爱。

用王映霞晚年自己的话说：

“历史长河的流逝，淌平了我心头的爱和恨，留下的只是深深的怀念。”

画面回到1908年，地点浙江杭州。王映霞于这一年出生在西湖湖畔。她的出身就注定她的一生不趋于平凡。在童稚时过继给外祖父做孙女，外祖父王二南时系南社社员，从外祖父这里，王映霞继承了他的满腹经纶，琴棋书画更是不在话下。

王映霞天生丽质，在少女初长成时，便引来了无数才子的追捧，其中有一位为几代人所熟知，便是《故都的秋》的作者——郁达夫。

说起郁达夫，那一首首惊艳天人的情诗至今还迷倒着万千少女。时间已过去了八九十年，其热度一直未减，可以想象那时的郁达夫名气丝毫不亚于现在的当红明星们。王映霞还在中学时，也是郁达夫的粉丝之一。不过，得幸于一次偶然机会，年龄相隔十来岁的两人碰面了，这一次的碰面，郁达夫一眼就相中了王映霞，甚至到了夜不能寐的地步。一首首相思绵绵的情诗就这样诞生，如一杯久酿的醇酒，令人沉醉。

此时郁达夫的好友孙百刚却很着急，因为郁达夫已有妻子，虽不够恩爱，可也有夫妻之名，孙百刚不愿看到涉世未深的王映霞跟着郁达夫受苦。

身为当时新青年代表的郁达夫，却不是这样认为的。他与现妻孙荃是旧时包办婚姻，父母媒妁之言，没有选择的余地，现在遇到心爱的女人，他要为自己争取。

按捺不住的郁达夫还是把这一首首表达爱意的情诗送往了王映霞的手里。

扬州慢 寄映霞郁达夫客里光阴，黄梅天气，孤灯照断深宵。记春游当日，尽湖上逍遥。自车向离亭别后，冷吟闲醉，多少无聊。况此际，征帆待发，大海船招。相思已苦，更愁予、身世萧条。恨司马家贫，江郎才尽，李广难朝。却喜君心坚洁，情深处，够我魂销。叫真真画里，商量供幅生绡。

情深处，够我魂销！早已崇拜郁达夫才情的王映霞看了之后也是心儿砰砰跳，恨不得马上跳到郁达夫心房里去。

于是两人正常发展，与原配妻子孙荃的连理，郁达夫早已抛却脑后。

但王映霞很在意郁达夫的情况，这也是王映霞一直没肯答应郁达夫求婚的原因，她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嫁给一个有妇之夫。

要想成功获取女神的芳心，唯有把自己最真挚最炙热的心拿出来。郁达夫向王映霞发誓：自己至始至终都只爱你王映霞一个人，你是我生命的全部！

这是郁达夫掏心窝子的话，正如他诗里所言：

我从来没有这样爱过人我的爱是无条件的是可以牺牲一切的是如猛火电光非烧尽社会烧尽己身不可的…………

在郁达夫的穷追不舍下，王映霞沦陷。1928年2月，王映霞与郁达夫在杭州西子湖畔举行了婚礼，两位才子佳人的结合，一时轰动全城。这一年，王映霞20岁，郁达夫32岁。

才子佳人喜结连理，羡煞旁人，所有人都以为这将是一段为后世所称赞的佳话，然而，性格乃至三观的不合，仍使他们沦为陌路人。

家庭纷争

刚开始，两人的生活很是甜蜜。但随着岁月流逝，激情棱角磨平，两人性格渐生间隙，最终在1940年，这段佳话以王映霞的出轨而告终。

关于王映霞的出轨众说纷纭，郁达夫的这顶绿帽子是否坐实不得而知。可回顾郁达夫与王映霞相处的最后几年里，就算王映霞真的出轨了，也没有人会把错误归咎于王映霞。因为他们的性格实在是太难磨合。

婚后几年，王映霞深感家庭纷争的压力。如果刚开始选择结婚，是因为心动失去理智，那么后来的离婚就是醒悟。

结婚之初，郁达夫确实履行了自己的诺言，倾其所爱，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了王映霞。郁达夫在当时的名气比如今更甚，月收入也相当可观，他们的家庭开支达到了200银元一月，这在当时属于中上等家庭的水平。王映霞也常对朋友说起：“我们家的生活水平比鲁迅家要好。”

郁达夫抛弃孙荃时，孙荃以死相逼，可也挽不回他的心，不过孙荃给他生了几个孩子。一方面是愧疚，另一方面是责任，两者驱使郁达夫还得担起原配一方的家庭开支。刚开始时还好，与王映霞有了孩子之后就不一样了，争吵从两人有了孩子开始。

郁达夫时常因琐事对王映霞动怒也有他的原因。王映霞本是出身名门，年幼时便常随长辈混迹于各种高级社交场合，现在，她又是杭州名媛，身边更是有一群当时社会上流人士朋友。这让郁达夫很没安全感，加之郁达夫占有欲强，生性多疑，喜怒无常，做事有些极端。两者相碰撞，更让矛盾加深。

都说女人婚前糊涂，婚后精明，经柴米油盐的一番打磨后，王映霞渐渐开始盘算起这段婚姻来。首先是郁达夫在对孙荃的态度上。

求婚时，郁达夫发誓会把上一段婚姻解决好，会把最好的给王映霞。但婚后她发现并不是这样，郁达夫始终没有跟孙荃离婚，还担负着孙荃一方的生活开支。这让王映霞开始质疑自己的地位，她究竟是不是正房。虽然在时人眼中他俩已是正常夫妻，但那也只是旁人的看法而已，身在囫囵中王映霞就不这么认为了。这成了王映霞的一块心病，一块心病经久不除，任由增长，便会血肉模糊起来。

在两人的争吵中，王映霞多次提起这个问题。而郁达夫却徘徊在两难的境地。他对前妻有着深深的愧疚，现在摆在面前的，却又是无休止的家庭争吵，日益窘迫的家庭经济。处在这样的情况下，郁达夫愈发的自卑压抑起来。

童年的阴影给郁达夫带来的性格上的创伤，在这时已经重新揭开。但为了防止心爱的妻子抛弃自己，他开始限制王映霞的社交。

婚姻像是一堵围墙，若婚姻里的很多隔阂、矛盾未及时修复，慢慢地，它们就会裂成一条条难以愈合的裂缝。直至有一天，因为一次击打，轰然倒塌。

与许绍棣的纠缠

随着抗日战争的爆发，为躲避战乱，王映霞带着母亲和孩子到丽水避难。郁达夫此时因工作已被调到福州。两人开始分居，离心也越来越远。

在避难途中，王映霞结识了时任浙江省民政厅厅长的许绍棣。

自古美人总是是非的中心，许绍棣对王映霞很是倾慕，开始对王映霞穷追不舍。两人虽不曾有过什么，但人言可畏，事情流传开来，假的也会成真的。

王映霞对许绍棣的态度还是持有暧昧态度，原因仍是在郁达夫身上。郁达夫在留学日本时就有在各种烟花小巷寻欢的癖好，在他的成名小说《沉沦》中多次提及。与王映霞结婚后，这个习惯依旧时有发生，他也曾在《街灯》《寒宵》《祈愿》等多篇文章中提到了与一个叫银弟的妓女打得火热，曾连住了四个晚上。王映霞对于郁达夫这个枕边人的癖好不会不知道，与许绍棣的暧昧也有在感情上报复郁达夫的成分。

事情闹得太开，郁达夫知道了王映霞与许绍棣的事后暴跳如雷，多疑的他认定两人肯定有染。随即，郁达夫催促妻子回家的书信一封接一封的发到王映霞手中，催促之下，王映霞回到了已辗转武汉的郁达夫身边。

某一天，郁达夫发现王映霞不在家，继而又发现了许绍棣给王映霞写的信，信里头充满了暧昧，加之王映霞整晚未归，一番想象后，郁达夫认定两人是私奔。

郁达夫丧失了理智，他做出了一件令人膛目结舌的事情——登报寻妻！

于是，在1937年的大公报上，人们看到了一则这样的信息：

“王映霞女士鉴：乱世男女离合，本属寻常，汝与某君之关系，及搬去之细软衣饰、现银、款项、契据等，都不成问题，唯汝母及小孩等想念甚殷。乞告一地址。郁达夫谨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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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明摆着就是郁达夫自曝家丑，要与王映霞玉石俱焚。消息不胫而走，一时间，全国炸开了锅，都在看这对才子佳人的好戏。

王映霞看到这则消息自然是气的七孔生烟，何况事实只是王映霞去拜访了留宿的朋友。

得知真相的郁达夫明白了自己犯的是致命错误，但又认为这没什么大事。王映霞则表示，必须让郁达夫再发一条澄清的消息才肯完。

不得已，郁达夫只能厚着脸皮发了一条澄清证明：

“达夫因神经失常，语言不合，致逼走王映霞女士，并全找寻启事，诬陷指与某君关系，及携带细软等等。事后寻思，复经朋友解说，始知全出于误会，兹特登报声明，并深致歉意。”

可郁达夫左思右想认为事情没那么简单，他认为自己是受害者。

恶果的生成是渐进的，就像癌变一样，待最终醒悟的时候，已经无法挽回。

经过此次事件，两人的关系越发紧张，而后面发生的事则让两人彻底决裂。

出轨戴笠

王映霞时常与朋友参加一些高档社交活动，结识的名贵里就有军统局局长戴笠。而戴笠极其倾慕王映霞，王映霞也时常与朋友到戴笠家做客。

戴笠在当时是出了名的好色之徒，他想方设法与郁达夫接近的原因，也被很多人猜想是为得到王映霞。王映霞与戴笠的异常交往也令很多人怀疑。

据郁达夫好友汪静之回忆：

“１９３８年春夏间我与家人到武昌避难，当时郁达夫也全家在武昌，两家是近邻，常相往来。有一天王映霞请求符竹因借汪静之假扮她男人，陪她去医院堕胎，此时的郁达夫去了台儿庄。符竹因听了满口应承，吩咐汪静之陪王映霞过江到汉口一家私人开的小医院里作了流产手术。”

王映霞与戴笠时常相会，汪静之此时确信王映霞为戴笠堕了胎。

汪静之在《王映霞的一个秘密》中说:

“我当时考虑要不要告诉达夫:照道理不应该隐瞒，应把真相告诉朋友，但又怕达夫一气之下，声张出去。戴笠是国民党的特务头子，人称为杀人魔王。如果达夫声张出去，戴笠决不饶他的命。太危险了!这样考虑之后，我就决定不告诉达夫，也不告诉别人。”

但纸包不住火，郁达夫终究是知道了这件事。郁达夫最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就像当年他抛弃孙荃时，孙荃所担忧的一样。他肝胆剧烈，但给他戴绿帽的人是特务头子戴笠！他不可能傻到去找戴笠算账，只能把愤怒发泄在王映霞身上。

1939年， 郁达夫在香港杂志《大风》的句刊上发表《毁家诗记》，内容包含了20首诗词，这件事瞬间引发了全社会的讨论。

“在这些诗词里，郁达夫详细“披露”了他与王映霞之间的感情纷争，指出王映霞背叛自己，并痛斥王映霞的婚外情毁掉了整个家庭。”

一时间，各界对王映霞的声伐纷至沓来，面对社会的指责王映霞几近崩溃，难堪和打击令她生不如死。

放在现在，这种事情就已经是很难让人承受，更何况是当时。不过，王映霞始终对出轨戴笠这件事持否定态度。但在郁达夫的曝光，社会的指责下，王映霞对这段婚姻彻底失望。

黯然散场

从相识到相恋，这段时光让王映霞终生难忘。都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未结婚时，这对情侣令无数人羡慕，他们彼此也认为对方是自己一生的伴侣，但两人的誓言仅仅维持了12年。婚姻葬送了郁达夫与王映霞的恋情。

1940年，王映霞与郁达夫正式离婚。

开始时有多热烈，结束时就有多暗淡。临走时，他们没有再多看对方一眼。离婚后，两人始终也没再相见。

离婚是最好的解脱吗？并不是。他们还深深思念着对方，同样也深知两人已经到此结束。离婚后的两年里，两人都想过重归于好，郁达夫也给王映霞写了封感人至深的书信：

“大堤杨柳记依依，此去离多会自稀。秋雨茂陵人独宿，凯风棘野雉双飞。纵无七子为哀杜，犹有三春各恋晖。愁听灯前谈笑语，阿娘真个几时归。”

但这一次，阿娘再也不会归来。他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里，彼此间相互留下的烙印还深深印在胸口，稍微呼吸用力就会感到昔日的灼伤之痛还未远去。爱不是，恨也不是，这种感觉痛不欲生。

令他们分崩离析的原因，他们也都有察觉，并且都很明白，但他们始终都没有为对方去纠正自己，没有试图去融入对方的生活习性，而是都互相在等待，等待对方来磨合自己。

这一点，在王映霞晚年的回忆里总结的最透彻：

“我想要的是一个安安定定的家，而郁达夫是只能跟他做朋友不能做夫妻。所以同郁达夫最大的分别就是我同他性格不同。……对于婚姻，对于女子的嫁人，那中间的辛酸，我尝够了，我看得比大炮炮弹还来得害怕。我可以用全生命全人格来担保，我的一生，是决不发生那第二次痛苦了。”

确实，与郁达夫离婚后的王映霞再也没有发生那第二次痛苦了，因为在1942年，王映霞选择了与郁达夫性格完全相反的钟贤道结婚。郁达夫在南洋二婚的妻子也与王映霞完全相反，不管是容貌，还是性格等其他特征。

有时想，要是当初两人因为传统观念束缚没有选择结婚，那会不会没有多出后来的惋惜，他们会不会像徐志摩与林徽因，鲁迅与许广平一样，留下为世人所羡慕的爱情故事。

不得而知。

在50年后的90年代，杭州有一位老人时常徘徊在西子湖畔，那里是1928年2月郁达夫与王映霞结婚的地方。